杨夫人掏出帕子,亲手为武敏之拭去血迹,抽抽噎噎道:“反正我就是不由你动这孩子,要动他先要我的老命!不就为一个妃子吗?大不了思俭之女不要了,再给弘儿另挑一个。*齐?盛¢暁′税,枉′ ¨首`发·”说罢死死抱住敏之,轻轻吹着他受创的额头,“怎样?还疼吗……”
媚娘注视着这一幕,二目欲喷出火——这算怎么回事?与杨家的亲事是您老提的,若不为了圆您的心愿,鬼才在乎结这门亲!我受过你们弘农杨氏什么恩?我受苦之时那些杨家亲戚又在哪儿?还不都是看您面子?如今您却为了这小子,什么亲上加亲的全不顾了,他算什么?荒唐越礼,为老不尊,念的什么经,修的什么佛,有些事真当我不知吗?
媚娘想咒骂、想呐喊、想把浮华家世之下埋藏的丑事全抖出来,但她望着母亲凄惨的样子,望着那如雪的白发、堆垒的皱纹、日渐佝偻的背,又不忍再说。母亲年逾九旬,还能有几日光阴?何必把一切戳破,搞得老人家无地自容呢?
杨夫人爱怜地注视着敏之,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抚着他的额头,那神情仿佛想在摆弄一件无价之宝,又像是小姑娘捧着心爱的娃娃。^看^书′屋~暁′说*网· /埂′薪+醉_全?媚娘将拐杖一抛,怅然坐倒在榻上,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,唯有对天吁叹。正在无语之际,殿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,似有许多人快步奔过廊下,又听见范云仙正与几个宫婢说话,声音越来越嘈杂,继而又隐隐听到远方有呐喊之声,却不知喊的什么。
“怎么回事?谁敢搅扰,给我打!”媚娘满腹怒气无可发泄,朝外吼道。
范云仙将殿门微微敞开一道缝,朝里面回道:“听说是大兴善寺正堂起火,各处闲散的宫女、小使都往蓬莱山上跑,咱的人也跟着凑热闹,大伙儿儿都去登高张望呢!”
媚娘还没反应过来,杨氏却已面露焦急之色,唯恐自己耳音沉没听清,又问了一遍:“哪儿着火?”
范云仙把头探了进来,高声回道:“大兴善寺!”
“啊?!”杨夫人搂着敏之的手顿时松开,慌乱间摸不到拐杖,想挣扎着站起来,却身子一晃摔倒在榻边。+二^捌_看*书~旺- ¨已_发!布_蕞/辛~璋-劫·
“娘!”媚娘也顾不上发火了,忙扑过去搀。
“快、快带我去看。快啊!”杨夫人气喘吁吁,仍不住嚷着——若论寺庙建筑精美、高僧云集自然当推大慈恩寺,玄奘法师圆寂后其弟子窥机法师传其衣钵主持译经场,但若论及庙宇广阔则首推大兴善寺。这座寺院是隋文帝敕建的皇家道场,因杨坚在北周时爵封大兴郡公,该寺又坐落于靖善坊,故而取名大兴善寺,占地之大乃京城诸寺之最,一应制度与隋朝太庙相同,其开山祖师灵藏大师不仅是有道高僧,还是杨坚的总角之交,兼管天下所有寺院和僧尼事务;天竺高僧达摩笈多也曾在此翻译佛经。入唐后大兴善寺虽不再受皇家青睐,但在教众心中的地位依然崇高,万众朝拜香火鼎盛,尤其弘农杨氏族人更视之为圣地。
眼见老夫人急不可待,谁也顾不上方才那场争执了,媚娘和敏之双双搀她出门,范云仙扯着嗓门把休息的宫婢宦官都喊出来,一行人打着灯笼、抬着肩舆绕过太液池,跌跌撞撞攀上了蓬莱山。刚一落轿,杨夫人便跪在冰凉的山石上,面朝正南双手合十,不住祷告:“佛祖菩萨显灵,佑我宝刹脱此劫火!念彼观音力,火坑变成池。澍甘露法雨,灭除烦恼焰……”虽说靖善坊距东内很远,但此时夜半三更黢黑一片,那幽幽火光一望可见。
武敏之想将祖母搀起,但杨氏不肯。媚娘见母亲如此虔诚,索性也陪着跪下来。皇后既跪,侍驾的宫女宦官焉有不跪之理?呼呼啦啦全跪倒在山间,也不管会不会念经,都跟着念叨着:“老天保佑,快快灭火啊!”
然而众人的祈祷终究没能感动皇天佛祖,火势非但没小,反而越来越大,不多时那熊熊火焰染红了半边天,腾起的滚滚浓烟宛如一只庞大的怪物,张牙舞爪盘旋在长安城上空——极尽一坊之地的大兴善寺完全笼罩在火海之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