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点都不幼稚,他从来对中国历史上的文字狱,认识得比谁都深刻。如果说,爸爸跟聂绀弩伯伯说了那样的话,也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说。就在爸爸听到聂绀弩伯伯的转告以后,回家第一件事情,就是把胡风伯伯写给他的全部信件拿了出来,那是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○年,以及一九四九年爸爸在报上看到了胡风回到北平的消息以后,和他重新开始通的信。整整六十多封。那些在战争年代的书信,一直鞍前马后地跟随着他,像生命一样和他维系在一起的书信,爸爸把它们全部烧掉了。
即使是这样,对于运动的残酷,任何人都是缺乏想象力的,因为这是解放后,是一九四九年以后第一次大规模对知识分子展开的政治运动。爸爸更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划到反革命的行列中去。他烧毁那些书信,最初的动机只是想保护胡风伯伯。因为是胡风在三十年代带领爸爸步入文坛,也是胡风把爸爸的作品和人一起推荐给鲁迅先生,使爸爸成为鲁迅先生的学生;不,不光是这些可以说清楚的实际利益。是在这些最表面的实际利益后面,爸爸和胡风的那一份真情,从孤岛时期,抗战时期,三年解放战争时期,一直到解放后,他们之间互相的理解,信赖,支持和感情,胡风的友谊已经成为爸爸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。爸爸不能看着胡风伯伯受伤害……用妈妈的话说:“胡风是一个多真实的人啊,他什么时候会阿谀奉承,说假话?他给你父亲的信上,一定对文艺界那些极左和专制的事情提出了批评……”不能让胡风受伤害,这是爸爸最终的信念。现在从公安部里,拿到的只有爸爸写给胡风的信了,短短的几行,依然能看见父亲对胡风的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