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就好!”
母亲不再说话,她似乎不想再问我什么,她完全放心了。′0?0¨暁`税`网^ -已?发-布?蕞_鑫+蟑+劫\但是我猛地坐了起来,恐慌地凝视着黑夜。人的一生就是一次旅行,可是父亲在黑夜里消失了……我呢……我所有的肆无忌惮却在母亲的一句话中消失了。我这才知道,父亲一直是那么神圣地活在我们心里。母亲在为他吃了无尽的苦楚之后,还是把最后的位置留给了父亲。她要我向他保证,向父亲保证,面对这么庄严的形象,母亲对我进行了一次灵魂的测试。
我的惊恐不是因为我的内疚,我是被妈妈的原则感染了。她竟然永远在我们孩子的心目中维持一个父亲的尊严,无论社会上是怎么贬低、诋毁、唾弃爸爸。可妈妈带领着我们,从来没有践踏在父亲这个形象上。我会忠实于自己的保证的。
这些原来是这么不足为奇,如今当小钧都快是七十岁的人的时候,她还会跟我说,她记得太清楚了,爸爸被捕的第二天,妈妈就把他们三个大孩子叫到她自己的房间里,每一个人都端坐在她的面前,像是在跟他们布道似地说:“你们父亲对革命是有贡献的。*x·i?a,o·s+h/u,o.n_i!u\.`c~o.m\他和皮司令打下了孟良崮战役,后来又打下了淮海战役。特别是在抗日战争的时候,他和警卫员从日本人的宪兵队里冒死逃回了‘新四军’,如果他是坏人,他当初就不会逃跑回来了……”
小钧说,妈妈一直跟他们说这几件事情。她确实没有怀疑过父亲是坏人。但是,说着,说着,她也愤怒起来。“真的,就像你的感觉一样,我们这个家就是那么鬼鬼祟祟的。家里从来听不见真话。爸爸开除党籍以后,妈妈都没有告诉我们。后来我在班上申请入团,填表的时候,还写爸爸是‘党员’,结果被我们班主任找去臭骂了一顿。当时,我真是觉得羞辱极了,恨透我们这个家,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话?我们在外面怎么做人啊。”
真话,什么是真话?当我的目光越过母亲满目疮痍的面孔时,我对生活的玩世不恭一扫无遗,只留下我深深的悲哀和恐惧。我常常会想到美国小说《第二十二军规》里说的一句话:战争致使多少诚实的人变成骗子,勇敢的人变成懦夫,赤胆忠心的人变成叛徒。
我再也不会相信那些天真的忠告,什么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¢u~s^i-p′m~a*x!.¨c¨o+m?你以为我们还是什么人?我们是骗子,是懦夫,是社会的庶民。这么简单的道理,我当时却一点都不明白。如果那时候我就能意识到这些的话,我也许能活得快乐一些,至少可以明确一些。但是没有,我什么都不明白,就是慌慌张张地在那里活着。老是害怕哪里又出问题了。直到很久以后,直到我去了美国,看见了别人的生活时,我才彻底理解了自己当初的处境。我混乱的童年生活中……可是,怎么写着写着,我又会处于一种更加混乱的感觉里。
因为在“文革”中,妈妈不完全是那样一个要死要活的面目。她跟我说,在下放农村劳改的日子里,有一次潘我源阿姨踩死了一只雏鸡,立刻被造反派发现了,这就宣布召开批斗大会,妈妈必然是陪斗对象。他们说潘我源是蓄意破坏,是对贫下中农的阶级报复,是她的阶级本性又一次大暴露。
开会前,潘我源阿姨低着头凑着妈妈的耳朵悄悄地说道:“我踩死一只鸡有杀生之嫌,看来是对不起这只雏鸡了。现在我成了反革命,但是我怎么一点都不难过,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。”
妈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,跟着说道:“对,对。我也要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。”
关于《战争与人民》
“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”,这也只是说说而已,他们什么时候敢去快乐?元化叔叔说到爸爸的时候,只会说:“你父亲是个有脑子的人。”真的,他早早就对自己写的东西有预感了,所以他到底是把《战争与人民》寄回家了。造反派烧毁了爸爸还没有发表的十一个短篇小说。我们(包括妈妈在内)都没有看过的十一个短篇小说。只有爸爸在厦门大学时候的好朋友,应锦襄教授看了其中一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