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着逐渐亮起的朦胧灯光,明空见阿朱神色甚是慌张,无奈叹息一声,还是爬了起来。^b-i!x′i+a.6*6!6-.¨c,o+m!即便时至今日,她若违反寺规,阿朱也得跟着面壁思过,明空就算不为自己想,也不能连累人家跟着受过啊。
“快些,大家都去大殿了。”说着朱儿已吹燃火折,点亮油灯,“夜半正凉,得穿暖和点儿。”她打开放在墙角的衣箱,翻找几个月前穿的厚麻衣。
明空隐约看见衣箱中闪过一抹红色——是母亲做的石榴裙,昔日带入皇宫,如今又带到感业寺。经历十多个岁月,裙子已十分陈旧,稍不注意就会撕破,颜色也消褪许多,但在昏黄的灯光下还是十分醒目。那一刻她记忆的深井似乎一霎时溢出了水,不过却是苦水,汇成一条无精打采的小溪,漫无目的地流淌着。
她又想起昔日入宫时与母亲分别之际说的话,“见天子庸知非福”。真是可悲可笑,她哪里得到什么福气?唯有身不由己的茫然,那真是一句不切实际的狂言。现在的她还剩下什么?或许还有一个埋葬于心的希望,可已经随着光阴消磨日渐渺茫。·比/奇?中~雯/惘* ′追·嶵_薪~章_节\
在阿朱催促下,她来不及再多想,赶紧穿上衲衣系好腰带,匆忙出离禅房。外面确实挺凉,她们便似急于取暖一般挤入纷杂的人群,齐往正殿而去。
伴着长鸣的钟声,明空被人流涌进灯火通明的佛殿,但见法乐、法愿、法灯三位大师当殿而坐,十几位法名中带“宝”字的女尼左右分列——她们是高祖皇帝的嫔妃姬妾,年纪都已不轻。昔日李渊内宠极多,直至退位当太上皇,还颇有几个女人为之生儿育女,落发为尼者更是数不胜数。不过时至今日,绝大多数已在寂寞中死去,活着的仅剩这十几位,一个个目光呆滞、面若枯槁,倒还真称得起是非男非女、不生不死的出家人。
明空同辈的大多也到了,多数昏昏沉沉睡眼惺忪,脸上都写满愁苦。最引人瞩目的是,大殿中央放着块铺板,上面躺了个奄奄一息的女尼。明空认得,是她们这辈比丘尼中地位最高者——昔日的阴妃。
四妃地位仅次于皇后,李世民驾崩后,韦贵妃、杨淑妃、燕贤妃都被晋升为太妃,出宫随儿子生活。′E.Z?暁^税/王′ \吾¨错?内*容`唯有阴妃命苦,她儿子齐王李祐性格顽劣、任性胡为,在贞观十七年闹出一场荒唐的叛乱,被李世民贬为庶人并赐死,她也因此丧失德妃的地位。虽然李治即位后出于对庶母的尊重又恢复她封号,但对她而言这毫无意义,儿子已不在了,她晚年的幸福已断送,只有来感业寺度过残生。心中苦闷久而成疾,直至此刻生命亦将逝去。
见人来的差不多,法乐大师才缓缓开言。她的语气与平日没什么不同,甚至似乎还有一丝庆幸:“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。功德圆满,涅槃永生。咱阖寺上下齐念《阿弥陀咒》,助佛祖接引她去西方极乐净土,自此成就正果、不生不灭、安乐解脱、众苦永寂。”
《无量寿经》有云:“女人称佛名号,正命终时,即转女身得成男子,弥陀接手,菩萨扶身,坐宝华上,随佛往生,入佛大会,证悟无生。”作为女子,或许生来就是经受苦难的,即便成佛也需转为男身。明空等女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,随即念诵起来——过去是否有争宠的矛盾已不重要,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,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,阴氏已受尽人世的折磨,无论升天堂下地狱,愿她平平静静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,就此解脱吧!
诚挚的梵唱响起:“南无阿弥多婆夜,哆他伽多夜,哆地夜他,阿弥利都婆毗。阿弥利哆,悉耽婆毗……”
但解脱之际真的很美好吗?阴氏本人似乎不这么认为,没有祇园精舍,没有娑罗双树,有的只是一个被命运和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女人。一张原本富态雍容的脸已枯黄变锈,炯炯有神的杏眼也失去了光彩,眼皮耷拉着,原本圆润的朱唇如今苍白如纸,因有病在身多日未剃发,头顶上尽是半寸许的茸毛,那毛发颜色灰蒙蒙的——她未老先衰,满头青丝尽白。丰满的身躯现在已瘦如枯树,因为病痛折磨,她浑身上下尽是黏稠的汗水,枯枝一般的手也在颤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