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自己那碗汤。
搪瓷碗里,羊汤浓白如奶脂,碎开的大饼半沉半浮吸饱了汤汁,显得金黄中透着羊脂般的润泽,炸豆腐块裹着汤汁软中带脆,羊骨头上附着的筋肉炖得酥烂入味。一口热汤下去,霸道而浑厚的暖意瞬间从喉咙蹿进胃里,再弥散到四肢百骸,被寒风吹得冰凉的指尖都暖了回来。再咬一口浸透了汤汁的饼,麦香混合着极致的肉鲜在口中爆炸开来,扎实而熨帖。他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,看着一屋子被热气蒸腾出红晕的人脸,听着牙齿碾磨食物的声音、满足的喟叹声、小侄子被烫后夸张的吸气声,感觉很安心。人间最美烟火气。美食最抚凡人心。眼前这一切升腾的热闹、嘈杂的市井生气,是冰冷的数据表格和谈判条款所无法比拟的另一种踏实滚烫。汤过半巡,锅里的水位下降了些,羊肉块和羊棒骨彻底显露出来,骨头缝里的筋肉颤巍巍的,散发出更加诱人的醇香。大家的节奏也慢了下来,开始边吃边唠些家常闲篇儿,炉火依旧稳定地散发着融融暖意,将窗外的寒风彻底隔绝开来。“真好啊……”钱程嚼着一条炖得极其软烂的羊筋,含糊地感叹。“这日子,过去想都不敢想。在黄土高原那会儿,过年能吃碗带肉星的萝卜炖白菜,都得偷着乐。”“可不是嘛!”钱途嘴里塞满了东西,还含糊不清地抢着话头,“爸咱以前冬天净啃冻窝头,啃得牙都酸了,哪像现在城里,羊汤说喝就能喝上。”他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汤,喉咙里发出惬意的“咕噜”声。饭桌上的气氛更加松弛而满足。钱进觉得是时候了。他放下碗,从中山装上衣内侧口袋里,摸出一个迭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,轻轻推到桌子对面的三哥钱烈面前。钱烈正端碗喝汤,动作下意识地顿住,带着油光和汤汁的手指悬在半空,疑惑地看向弟弟。钱进夹了块腌酸萝卜后用筷子示意:“最近我不是帮化肥厂的杨厂长跟小鬼子斗智斗勇吗?总算取得了一些成果,杨厂长非得感谢我。”“说来也巧,他认识个养殖场的场长,我寻思这地方跟你的本事对口,就帮你要了一封推荐信。”钱烈疑惑地放下碗,在媳妇油腻的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,有些迟疑地拿起那个信封。信封正面空白处用极其工整的钢笔字写着“呈海滨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魏得胜场长亲启”。落款则是“海滨化肥厂党委办公室”那几个鲜红夺目的印刷体字。钱烈心头猛地一跳,手指有些微颤地抽出了里面的信纸。展开那张印着红头单位抬头的稿纸,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。这是一封抬头规范、文辞恳切、红章赫然的推荐信!看完之后,钱烈猛地抬起头,两只眼睛瞪得老大,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弥漫开来的激动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老四,你你,这是……”“杨大刚杨厂长亲手写的,刚盖的章,你明天一早就去报到,准能去上班。”钱进笑着说,“红星养鸡场就在城郊,不算远,到时候你骑我自行车去。”“老天爷!”钱烈的媳妇赵晓红一直看着丈夫的动静。看着丈夫激动的样子,她忍不住伸头过来就着丈夫的手瞄了几眼信纸内容。看清上面的字,再看到下头那个大红章,她开心的问:“孩他爹,工作这是有着落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,眼里瞬间蓄起一层欣喜的水光。桌子底下,她紧紧攥住了丈夫另一只手。钱烈重重点头,拿着信纸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。他深吸了几口带着羊汤膻香的热气,仿佛要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。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,重新插回那个神圣的牛皮纸信封里,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。钱程和钱夕对视一眼,同样跟着高兴起来:“老三,是去养鸡场?”“还是去干兽医吗?这好呀。”钱烈奋力点头:“嗯嗯,大哥二姐,老四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,去红星养鸡场上班——这可是红星养鸡场啊!”他激动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些,引得一桌人都停住了筷子看向他。魏清欢下意识问道:“红星养鸡场怎么了?”钱烈笑道:“这是市里重点扶持,我上个月还在报纸上看到它的介绍来着,这场是省里拨款搞的,是咱们省第一家采用正儿八经现代笼养设备的国营大场。”“听说呀,红星场里光第一批就引进了五千多只外国白洛克种鸡苗。”“它们场房建了七八栋,专门请了省农科院的专家下来指导,今年咱整个海滨市的供肉任务都指着它打响头炮呢!”他一边说着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