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看完信,问女婿:“你是逃出来的?”
女婿恐慌地看着爸爸,微微地点了点头。¢武·4`墈\书/ ·埂.新?醉?全`
爸爸不说话,谁都知道这个时刻为这样一个人做任何一点事情,是要拿自己的地位、生命和全部的前途押上去做赌注的。不光是女婿的生命,爸爸自己呢?爸爸做不了决定,他让这个农民先去洗个澡,也要给爸爸一点时间考虑一下。来得太突然,也太恐惧了。洗了澡,爸爸带他出去,添置了几件新衣服,然后带他去吃饭。
女婿什么话都不说,也不吃东西,就是两眼直直地盯着爸爸。爸爸说:“先吃了饭,我会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的。”
爸爸交给女婿两封信,一封是写给妈妈的;另一封是写给他的老战友黄逸峰的。爸爸跟他说:“你不能在军部过夜,现在就走。马上去上海找微明,她在那里会告诉你怎么办的。”
当下,女婿拿着信从松江直奔上海。
妈妈看了爸爸的信,知道事情很严重。当天晚上就带着女婿去找爸爸的老战友,同时把爸爸写给他的信交给他。`午*4_墈^书+ +无+错.内^容\爸爸妈妈都说女婿是湖南来的远方亲戚,老家闹饥荒,没的吃了。拜托老战友为他在外地找一份工作。老战友一看是爸爸委托的事情,就非常热情地帮助他。立刻给自己当年的警卫员写信,警卫员已经是江苏镇江厂子里的领导了,老战友托他给女婿安排一个工作,因为对于爸爸的信任,没有过多地打听女婿的背景。妈妈是千谢万谢爸爸的老战友,然后赶紧带着女婿告辞了。
他们走出来的时候,已经很晚了。但是,女婿急着去了镇江。他害怕得厉害,觉得在大城市里容易出事,他连话都说不清。妈妈没有办法,就送他去上海北站搭乘火车。
临上车前,他一把握紧了妈妈的手。
妈妈说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因为她感觉到,女婿把什么东西压在她的手心里。
女婿压低了声音说:“千万不要看,那是一根金条。”
妈妈脸都变了,解放以后,人民政府有规定,私人收藏黄金是犯法的。更何况……“你不要把这个东西给我,我们怎么是要收你钱的人呢?这黄金你赶快去处理掉,不然是要出大事的。!墈′书?君¢ ?冕′肺\粤`读!”
女婿说:“不是给你们的。这是我们彭家最后的财产,七钱金子。全部的家当都给政府拿去了,这是师娘让我偷偷带出来,委托你们代为保管。”
妈妈说,她是又害怕又不敢拒绝。因为是爸爸恩师家里的事情,她必须把什么都承担下来,但是她还是害怕啊。她终于把女婿送上了火车。他在镇江找到了一份工作,安顿了下来。女婿通过我们家,半年给湖南寄一次钱,但是,他从来没有给湖南老家去过一封信。师娘和她的女儿带着三个外孙、外孙女一起生活。她们知道女婿好好地活着,还有一份工作,都放心了。直到师娘死了,她的女儿就带上自己三个孩子去镇江找丈夫。这都已经是一九五六、五七年以后的事情了。杀地主的风头也过去了,后来上面又说当初杀地主的做法,是有点过激、过‘左’了。所以再没有人来追究彭馥渠家的事情。彭馥渠的下一代,就在镇江安家落户了。
师娘死的时候,爸爸没有去送葬。因为他自己出事了。这一块金子,就差一点在爸爸被捕的时候,被发现,被招惹出祸事。一九五八年的时候,女婿来了一次上海,妈妈赶紧让他把这块七钱重的小金条拿走。妈妈从来没有向爸爸抱怨过这些事情。但是妈妈跟我们说,她非常不喜欢女婿这个人,不是因为彭馥渠先生,她才不会管这些可怕的事情,你父亲是把自己的命都抵上去了。
总之,战争是结束了。但是运动开始了,一个接着一个……
父亲出事以后
一九五五年五月十九日的凌晨,父亲被抓走了。对于我们下一代,已经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,我也是查看了妈妈留给我们的记录,才确定了这个日子。但是,对于母亲,就是这一个早晨,把她后来四十年的生活全部毁灭了。刹那间,她变得苍老起来,脸颊也有点浮肿,眼睛开始往下低垂,以至于在马路上,在不认识的人面前,她都习惯不再抬起她的眼睛,不再朝任何人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