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。这一天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标志,早晨对于我们家来说,没有什么新鲜的记忆,它只意味着,是一个赤裸裸的现实。天边晨曦出现的时候,大家都开始要想想,怎样去面对它。
爸爸被抓进去了。但是王一平叔叔看了我第一版发表的书以后,指正我说:“你父亲没有被抓到上海的提篮桥监狱,他是关在特别的地方。当然,确实是被抓起来,关了进去。”
显然我只会用一种常人的理解去解释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,那些监狱的铁门,啷当的铁镣,这些充满戏剧化的描写。但是,它们并不存在于父亲的经历中。从一开始,他就不是履行一个普通犯人的程序走进了监狱,他是走进了另外一种黑暗之中,虽然它同样隶属于共产党专政机构的管辖。于是在自己追求的理想面前,他被彻底打败了,完全被否定。这一份阴郁,这一份毁灭,也许比明确的铁栅栏更让他无法解释和接受。
那些岁月对于我,是全然陌生的。等到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,爸爸依然在监狱里。那时候,我已经三岁多了。我们家从原来的大房子里面搬出来,住在常熟路上。老保姆常常抱着我在弄堂口,在黄昏渐渐转暗的时候,站在那里,站在风里,等妈妈回家。那时候,街上还开着“当当”车,听着那铃声响过以后,我们就朝街对面的45路车站望去,老阿姨会说:“下来自己走走吧,婆婆累了。”可是,我死死地拽着她的脖子,就是不下来。那时候,我已经懂得害怕,害怕夜晚,害怕独自一人。我也会害怕,有一天,我要失去老阿姨,失去妈妈,但是,我并不知道,我正在失去爸爸。